聲明 | 本文不含商業合作

作者 | 揮鏟

2023年1月12日，廣州晟悅網絡（以下簡稱晟悅）宣布解散。

這是一家十分典型的廣州買量公司，它符合多數人對這類公司的印象，不差錢地窩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。2021年，它曾瘋狂投放游戲廣告，每月消耗接近億元量級。當時它在琶洲的一處公寓樓，租下了一整層的辦公室，面積約為998平方，每月租金在12萬元左右，后來隨著業務拓展，辦公區域又延伸到其他樓層。成立不到四年，巔峰時期人員規模200多人，到解散時有100多人。

「2022年的效益也不差，2021年虧了很多錢，都沒解散?！挂幻陉蓯偞^兩年多的游戲投放告訴游戲新知。顯然，他也對老東家的決定感到不解。

沒有預兆

解散來得突然。

一個星期前，公司有人在傳可能要解散的消息。據一名員工回憶，當時他從部門負責人口中聽說了這件事。一個星期后，傳言就被證實了。多名員工收到了HR的私信，被要求前往人事辦公室簽署自離（自動離職）協議。此外再沒有其他正式的解散通知，也沒給具體的裁員方案，晟悅的老板楊海明也沒有出面。

盡管早有預感，但誰也沒想到會這么快。甚至在解散的前一天，還有新人入職。一名在解散前離職的員工表示，除了延發工資，他也說不出還有什么信號預示著這家公司會解散。

據介紹，晟悅是出現過延發工資的情況。2022年6月、8月的工資延遲了一兩周，但是7月、9月、10月的工資都是正常發放的。2022年12月起公司又開始拖欠工資，到解散時，員工被拖欠了兩個多月的工資。

該員工在欠薪發生之前離開了，但并不是對此早有預感，更多是出于不看好晟悅的前景，認為公司產品過于單一。

「那些錢就是賺不回來的」

在廣州買量幫中，晟悅表現出年輕兼具爆發力的一面。2019年5月成立，到2022年1月的年會現場，已經有了160人左右的規模。

晟悅2022年1月舉辦的年會

它的核心業務是游戲廣告投放。旗下有星空、盤古和雷動三大部門，每個部門包括運營、設計（素材）和投放人員，其中投放合計約30人，設計在50人左右，是公司人數最多的崗位?？头?/span>（含GS）和技術人員則是共享的。

另設有直播業務，規模不大，在15人左右。一名員工告訴游戲新知，直播分為帶貨和游戲兩大板塊，前者的負責人是老板的妻子，后者則由盤古部門的老大負責。

三大部門的定位類似于競爭對手，投放的產品幾乎一樣，主要出自一家叫游雁游戲的廣州研發商之手。后者最近幾年靠著《仙夢奇緣》、《九夢仙域》等月流水過億的仙俠爆款「賺到飛起」，2021年補辦年會時曾一口氣給員工發放了200部iPhone手機（公司400~500人）。

游雁游戲年會

游雁游戲產品

晟悅主投的便是《仙夢奇緣》（內部項目名為《幻想仙靈》）和《九夢仙域》兩款產品，投放渠道包括頭條、抖音、快手和微信小游戲等。游戲新知了解到，晟悅2022年的素材月均消耗在3000萬~5000萬之間，有時候不止5000萬，單一個部門的月消耗就在1000萬以上。知情人士表示，在廣州的買量公司里頭，這樣的消耗量級屬于一個中上的水平。

再往前，2021年則是更瘋狂的一年，每月消耗接近1億元。游戲新知了解到，這個時期的晟悅只是一個勁地投放，也不在意能否回本，夸張到連「業界都說他們是洗錢的」。

一名在晟悅負責過市場投放的前員工也對此產生過質疑：「那些錢就是賺不回來的?！顾硎井敃r晟悅以消耗作為KPI，消耗100萬以上就達到了獎金的門檻，在回收達標的情況下，消耗越多，獎金就越高，回收不達標就會控住消耗減少虧損。

不過由于數據報表都是由員工自行填寫并提交的，數據的真實度完全取決于員工的自覺性。有時候即使素材的投放效果一般，也會有員工拼命刷消耗并修改數據以拿到高額獎金。

至少在這位做市場的前員工看來，晟悅在2021年出現大虧損，就是因為「只管投不管賺不賺錢」。至于公司虧損了多少錢，他給不出具體的數字，但他很肯定地告訴游戲新知，這一年是虧損比較嚴重的。

據他透露，大概在2021年7月，晟悅才提出以盈利（注重回收）的目標來投放。公司經營自此有所好轉。到了2022年，整個公司基本維持在可以運轉、收支平衡的狀態，即使有虧損也是小型虧損，不像以前一虧就虧損幾千萬?？傮w來看效益還算不錯。

奇怪的是，在很長一段時間，晟悅都沒有安排人員核查數據，后來雖然招聘了一名專員從事這項工作，但是在進行核算時也沒有詳細到每一項數據，還是有員工能鉆到獎金的空子。

據了解，投放崗位的基本工資通常在一萬元以上，每月正常投放的話能拿到4000~6000元的獎金，一些消耗比較多的員工，通過修改部分數據（如首日ROI），每月能拿到2萬多元的獎金。

到后面，獎金問題甚至發展成了晟悅延發工資的理由。

2022年9月，晟悅以某部門獎金「報得太高」需要重新核算為由，延期發放所有員工的工資。據公司口徑，該部門提交的獎金數來到20多萬元（其中達到獎金門檻的員工可能在10名左右，平均每人能拿到2萬多元的獎金），涉嫌數據造假。

部門負責人在微信群上通知延發工資

這已經是晟悅第二次延發工資。一名其他部門的員工告訴游戲新知：「但具體是不是這個原因，我就不知道，因為當時說的是這個原因?！顾矠樽约菏艿讲案械綗o奈。據稱，核算之后那個部門的獎金有跌下來，但跌多少他就不清楚了。

留下的手尾

「你不來上班就算你曠工辭退你?！构窘馍]有正式的通知書也沒有工資結算的方案，許多員工左右為難，仍然在堅持上班或者說堅持等一個正式的裁員通知。一位前員工表示他估計被欠薪的有100多人。

這些迷茫的員工按時去上班打卡然后再去申請維權，他們采取集體討薪的方式分部門行動，組成了討薪群在里面商討方案、提交證據，也會對外發布一些晟悅欠薪的言論——想推動事情的解決又怕影響到事情的解決。據企查查，最近兩個月晟悅新增了22條執行信息共計56.5萬元，單筆金額7700-87000元不等。

發起仲裁之后，晟悅沒有派出調解代表而是在法院通過委托律師提出了調解方案——4月15日發放所欠工資并且加半個月的補償金。但答應調解的員工并沒有收到承諾的款項。

有個「晟悅仲裁群」超過了30人，目前正在等待判決結果。這大概率會讓晟悅又新增一批被執行信息。

在諸多執行信息中，一筆4000多萬元的執行記錄顯得格外扎眼。這起訴訟由深圳法院受理，并把老板楊海明旗下的另外一家北京尚線科技也列入被執行人。行業傳聞是晟悅欠了一家深圳廣告代理商的款項，這種傳聞并非沒有道理，畢竟老板有前科。

游戲新知獲悉，北京尚線科技也有債款在身。他們和上海一家廣告公司從2021年3月開始合作并產生了1.37億的推廣服務費，第一期（2021年4月-8月）消耗的4000多萬推廣費全額支付，第二期（2021年9月-12月）消耗的9600多萬僅支付了3500萬。也就是說有6100多萬元未付。

在晟悅公司解散事情發生之后，涉及其中的人員回想起來覺得一切有跡可循。

2021年6月晟悅突然把注冊資本從1000萬元增加到10000萬元，而這個節點正是開始拖欠推廣費的時候。目前注冊資本雖然不用實繳，但會被認為是股東愿意承擔多少公司經營風險的表現。

2021年晟悅還設立了21家控股子公司，這些主體被劃分給旗下工作室使用，如星空工作室使用廣州星空互動網絡科技有限公司，盤古工作室使用廣州通天信息科技有限公司、廣州盤古網絡有限公司等主體。一名接近晟悅的人士表示，這種操作可能是為了躲避債務。一位前員工聽到小道消息，欠了代理商的錢，需要多開主體換著簽。

目前設立的21家子公司有兩家已經注銷，還有一家和海南公司存在合同糾紛。2023年2月開始至今有13家主體把法定代表人改成了楊海明，有13家主體將晟悅的持股比例從99%增至100%，看來他們是在做結束這件事情的準備了。

以下是晟悅在2021年設立的21家子公司：

2021年3月19日，投資設立4家子公司廣州星空互動網絡科技（和一家海南公司有合同糾紛）、廣州盤古網絡、廣州游量網絡科技、廣州佳昇網絡科技，均占股99%；

2021年3月26日，投資設立廣州星途互娛網絡科技（占股99%）；

2021年3月28日，投資設立廣州遨游網絡科技（占股99%）；

2021年3月30日，投資設立廣州通天信息科技、廣州輝娛網絡科技、廣州開天網絡，均占股99%；

2021年3月31日，投資設立廣州奇樂網絡科技（占股99%，后更名為廣州奇叻網絡科技）；

2021年4月27日，投資設立5家子公司廣州爆量信息科技、廣州犇游網絡科技、廣州阿歐埃網絡科技（ 注銷）、廣州市晟風網絡科技、廣州辰旭網絡科技（ 注銷），均占股99%；

2021年4月28日，投資設立廣州旗飛網絡科技、廣州晟楓網絡科技，均占股99%；

2021年6月15日，楊海明在晟悅持股比例從100%降到85%，新增股東——西安益諾思通信息科技；

2021年7月12日，投資設立廣州夜游網絡科技（占股99%）；

2021年7月20日，投資設立北京擋拆科技（占股70%）；

2021年7月22日，投資設立廣州星明網絡科技、廣州星象網絡科技，均占股99%；

2021年8月05日，投資設立廣州尚語網絡科技、廣州游躍網絡科技，均占股99%；

2023年2月~3月16日，晟悅在廣州游躍網絡科技、廣州尚語網絡科技、廣州遨游網絡科技、廣州旗飛網絡科技、廣州奇叻網絡科技、廣州通天信息科技、廣州晟楓網絡科技、廣州盤古網絡、廣州市晟風網絡科技、廣州開天網絡、廣州星象網絡科技、廣州星途互娛網絡科技、廣州星空互動網絡科技的持股比例從99%增至100%。

游戲新知在了解解散事件的時候，屢屢聽前員工提到了「北京總公司」。他們認為晟悅是一家北京公司投資成立的公司，或者說它的投資方是一家北京公司，「公司賺的錢都到了北京公司的口袋里」。

從晟悅及旗下公司的股權結構上，找不到北京投資人存在過的痕跡。據悉晟悅旗下的游戲充值賬戶是一家叫做榜樣在線的北京公司。從公開的信息來看，榜樣在線最主要的業務是直播帶貨APP紙鳶的運營，目前尚未看到晟悅事件對該公司的影響。沒人知道，誰能為在晟悅事件中受害的人和公司買單。

辦公室仍未有新租客接手

從宣布解散開始，晟悅在24層偌大的辦公室空置至今已有三個多月的時間了，前臺墻和門上的LOGO依舊存在。廣州的辦公室租賃中介告訴游戲新知，因為當時晟悅把一整層租下來重新打通布置，把走廊也納入使用了，如果要分租給小公司還需要拆除重裝，但等一個可以接手的大客戶又實在太難了。

結語

如果沒有欠薪事件，你在晟悅這家公司工作的感受是怎么樣的？

「我覺得挺好的，因為我們那個團隊氛圍挺好的。你看工作又輕松，然后你又可以拿獎金，誰不愿意呢？」

晟悅在業期間有一半的時間執行大小周，每周有一半的時間強制20:30下班。